[小说][BG]忆江南

莲木

忆江南

江南。茶楼。
夏日午后，正是易困最好眠。楼内茶客了了，伙计也恹恹。只有知了兴致高，鸣叫连连。就连茶楼这等平日繁琐喧闹之地，也是寂寞惆怅。
“叮——”
突闻一声清铃响，犹如冰泉漫漾，闻者无不暑意顿消，精神一振。
寻声望去，却是一青衣小童把玩手中银铃。
那童儿面若莲花，臂似粉藕。身着湖绿云纹衫，腰佩紫绦小银铃，脚踏粉底月白的蝴蝶梦。约莫五六岁年纪，眉目却极为灵动惹人爱。
童儿见众人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倒也一点不胆怯，反而上前几步，调皮的咋咋眼，朝众人行了一礼。脆生生道：“各位父老乡亲，这夏日炎炎颇是乏味，不如听我家主子说个故事逗个趣？”
先前众人皆被这风姿可爱的小童吸引，听这一说，复又齐齐望过去。想那小童如此不凡，主子必是个妙人罢。
临窗座上确有个蓝衣公子。只见得一个侧面，并无惊世之姿，只是皮肤白净，身形略微消瘦的斯文书生。
有人发出失望的轻叹。
那小小的叹气声还未消失，蓝衣公子回过头，是笑非笑的一一扫过楼中众人。每个和他对视的人却都是呆上了一呆。
面貌还是先前那般普通，顶多是比常人清秀一些，但那气质却是模仿不来的惑人。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意想亲近。虽是是笑非笑的一眼，却不能使人生厌，倒让人如沐春风，心神安定。炎炎烈日透过窗斜照进来，落在他身周的光线都似乎柔和了许多。

“故事说的不好就请各位多包涵，若是还能入耳，就请给些银钱当做润口之资……”
稚气的声音，老道的口吻，这对主仆竟然是说书先生！？
不知这奇特的主仆有何手段，众人被挑起兴头，都饶有趣味的坐下听书。

那公子倒不像寻常说书人一开始就来个醒木拍案。
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，然后抬手笑眯眯的拍了拍自己的膝盖，就像真只是在家给书童说个寻常故事，浑然忘记众人所在。
那小童倒像早就知晓，半是无奈半是不愿的挪过去，被人抱坐在了膝盖上。

“荷叶田田，夏采莲。”声音温润如玉，故事开场。


“说书人醒木惊案，故事由此来。又是一年江南荷花好。夏季泛舟采莲去。荷叶田田，莲色红，最是儿女情常时。”


江南采莲习俗已久，不知多少儿女在那婷婷莲叶间情定终身。每到这时节，空气里都泛着甜蜜的香。
夏家有女名采莲，因着这名，每到夏季采莲忙总被小姐妹调笑，众姐妹平常玩闹，时常笑语：我倒要看你这小妮子何时被人当莲花采了去。不想日后一语成箴。
且说这日采莲独自泛舟暮归，不想舟行半途竟遇夏季急雨，忙行至一旁渡口江楼小避。雨久下不停，采莲颇觉无趣，捧起今日顺手采得荷花，不禁想到姐妹们的笑语，兴致起，笑唱一首采莲歌：
江南可采莲， 莲叶何田田。
鱼戏莲叶间， 鱼戏莲叶东，
鱼戏莲叶西，鱼戏莲叶南，鱼戏莲叶北。
歌声欢快清越，和着雨丝叮咚响，别有一番韵致。一曲唱毕正觉畅快，蓦然传一把温润化水的嗓音。
荷叶罗裙一色裁， 芙蓉向脸两边开。
乱入池中看不见， 闻歌始觉有人来。
采莲抬头，一袭江南烟雨色就这么撞进眼里，沉到了心里。
一叶扁舟由远及近，竹绣蓝衣的俊秀公子持伞立舟前，从眉目模糊只得轮廓到近至眼前纤毫毕现，仿佛只有一瞬间。那清澈的眼，淡淡轻笑的唇，柔和又坚定的肩线，持伞的白皙指节……采莲看的贪婪，连呼吸的时间都舍不得。
也许很久以后我们都青丝成雪，不知能否记得曾经有个女子说：江南从来不缺才子，那些或风流或豪迈或忧国或忧郁的才子当然都是很好很好的，只是我都不喜欢。我只看见你。如此而已。

那公子轻巧巧跳下船，带起零星水珠落在采莲裙上，凉的她回过神来，脸色火一样烧。心下一片懊悔，太不端重惹人厌可如何是好。那样想着就更更低下头去想马上离开，忽又想到不知这俊公子姓甚名谁，后会无期又舍不得起来。患得患失又是半晌。
那公子见了却是笑笑，低下腰来道：“过去我独只爱竹，觉得它洒脱坚韧，颇有风骨，松菊梅兰也是极好，却不和我性情，偏私独爱于它，可那如今呐……”
那个“呐” 语气极淡，偏又绵长如春水，流之不尽，采莲仿佛看见那个字轻抚过耳，顺着江楼的柱子盘旋数圈才飘向天际。
采莲抬起头来，见那公子一副早就该如此的模样，还故意拍拍胸口装出顺气的样子：“你可算抬起头啦，要不我还真要叉了气.”一副顽童模样，让人亲近不少。端是一点不介怀她先前失礼，反极力宽慰。当下心底一暖，大着胆子问道：“那如今可又如何？”
谁想那公子反倒面上一红，不自在的背过身去，轻咳一声复才言语。
“闻歌始觉有人来，今日李仲之得遇姑娘妙音实是三生有幸。姑娘能到仲之的江楼避雨也是缘分，冒昧唐突，可问姑娘芳名否？”
采莲看着那公子发红的耳朵，笑的全身发暖。想起呀那些个茶楼里的说书先生，最爱说的才子佳人，可不就是“小生得遇小姐三生有幸，可问小姐芳名几何？奴家……”
原来不止落花有意，流水也多情。
而且这流水原来是姓李。酸李子果然只能说出这种酸话来。采莲这么想着，心里却是甜如蜜。玩心渐起，想学着他的样子，来个绕梁飘忽的“本姑娘名……”，却忽然注意到李公子那右手因用力捏着伞骨而微微泛白的指节，心忽的一软。脱口而出：“
你把’如今呐’告诉我，我就告诉你。“
李公子闻言却是身型一颤，持伞的指节又用上几分力，再转过身来，还是一脸淡然，却不知白净的脸上带着一丝桃红。
一步、两步、三步、李公子走的很慢很轻，每一步都像踩在采莲心上，疼痛又欣喜，紧张又恐惧，手不由得绞紧了那只独莲。
他俯下身来，一双秋目轻轻闭上，微微颤抖，轻声喟叹。采莲像等待蝴蝶破茧一般期待着那双眼。
时光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，李公子复又睁开眼，定定的看着采莲，轻轻伸出手，接过了支奄奄的莲。
“如今呐，我才知道莲花也是极好的，但我却再也不能独爱青竹了。因为莲儿已经长在我心上。”


春去秋来又是一年立夏。
天色尚早，月挂残钩。薄雾晨岚夏风吹，青石板上旧人来。采莲齐备素饼檀香就要往南渡江礼佛去。
莲步轻轻，虽已入夏，这会还是微微泛凉。南斜巷，北斜巷，行至小桥头，身后远远传来一声稚嫩童音。
“采莲姐姐会情郎啦~”
医馆二楼的竹窗被药童子茗大咧咧打开。突然的寒风冷的他紧了紧衣襟。声音也低了下去。
“天还没亮就急着见仲之公子……”
采莲朝子茗威胁的扬了扬拳头，得到的却是那小鬼满不在乎的大大鬼脸。
子茗还想说些什么，却见采莲轻轻扬扬手，身影越发远了，不满的嘟起嘴一阵嘀咕：“这么大早的……肯定是会仲之公子去了！全镇子人都知道啦还装的神神秘秘……”
采莲行至小渡口，解了小船入水却是忽然眷恋不舍，忍不住回望江楼。仲之的屋子还亮着烛火，怎的又是一夜未眠……
小舟缓缓悠悠向前，舟上的姑娘却是反身划渡，目光幽幽看着那望江楼渐渐模糊在一片萧索中，唯一的烛火也灭了。
仲之仲之，我要拿你怎么办。
一条江，一袭晨岚，白雾背后何人从那江楼叹。
李仲之立身窗前，风声渺渺，满腹心事。
一场晨雾两种相思。皆不见新舟渐远自惘然，也不见白绢沉江空惆怅。
白绢丹青，宣纸墨书，我写下谁的名画了谁的像，端是为谁肠断不眠，暗夜纠葛丛生。非是情未深，已是情太深。

金山寺。
檀香炉烟火萦绕，木鱼铜钵青灯燃
不嗔不躁不喜亦不悲、无惧无怖无爱亦无恨，万物皆空方是自在。
采莲目光极处，朝阳正从半山腰的寺群后冉冉升起，照得琉璃金顶熠熠生辉，大雄宝殿宝相庄严。
庙前青石铺就的阶梯厚重古朴，佛语远钟萦绕耳旁，涤荡尘世疲惫。已有零星的礼佛人面目虔诚，一阶一跪礼，缓缓上山。
佛殿长阶三百级，莫要可怜虔诚心。
佛悯世人，采莲心有千千结，不望解惑，但求抉择。
双手合十，闭目沉心。罗裙一抖双膝重。
一跪，谢那年夏雷雨，歌声为媒良人来……
二跪，夏风轻拂莲心动，谁人素手亲植百色莲，为我白衣染尘埃……
三跪，夏夜庙会，携手与共戏街市。谁放并蒂双莲河灯漂，又复如意长盘同心结……
四跪，秋声离愁苦，谁人不愿相思长，弃得蟾宫折贵梦，哄的莲儿笑欢颜……
五跪，冬雪纷纷雪漫眉头，有人温柔抚雪去，执笔画眉来……
六跪，傲梅冰花雪情香，白袖折花冬来藏，春来掐花制脂粉，胭脂红妆为谁画……
七跪，春来江水绿如蓝，踏青扑蝶飞纸鸢……
八跪，春雨绵绵，谁在灯下把墨研，看他四书五经读几遍……
九跪，悲欢喜乐，因缘巧合，春去秋来谁人与我共长歌……
……
……
三百阶梯都走遍，原来都是念着谁。

大殿，佛主宝像庄严，采莲大礼行过，默默祷告求签一支。
签筒百支妙禅机，哪支合得我心意？
那支签掉落的轻易，轨迹轻巧的像是嘲笑采莲的慎重忧心，忧郁不决。
“咚”的一声，像是醒钟惊起，有什么要被唤回，似悟非悟似明未明。

“施主解签？”
“是，麻烦小师傅了，第四十九签。”
“所求为何？”
小和尚久未得回音，抬起头来。看那女施主低头思索，眉峰撰起，面带忧色，又低下头去轻叹一声：
“可是姻缘？”又是一个痴儿。
“不，我求仕途。”
小和尚空明吃惊的再度抬头，那女施主面带微笑宛若脱胎换骨，浑身光华外放，一时竟是明艳不可逼视。像是脱去了烦恼哭恨，洒脱大自在。

“虽是一支中签，若是求仕，却又是支上签。青云得志北上升迁。恭喜施主。”
“多谢小师傅.”
采莲认真的朝空明行一大礼。先前求签若算是迷雾中有所得，那么小和尚那一句“求什么”则是一语惊醒梦中人。
求什么呢，求得那人平安喜乐。求得他富贵功名。
去年儿他已为莲儿弃得一次秋试金榜题名梦，难道今次还要错过？
看久了他欢颜轻扬谈笑自如，就更看不得他秋目晦暗，暗里压抑的样子。
人世不过一场豪赌。
赌他的一片真心，更赌自己的一场抉择，一腔倔强执气，一念今生无悔。
念及此，采莲添了香油钱，释怀而归。

出殿门，一老僧迎面而来，采莲微点头侧身而过。
老僧伫立片刻，进殿问空明曰：那女施主所求为何？
答曰：“求仕，弟子照签书所言不敢怠慢。”
老僧摇头，抚过空明头顶戒疤：“你礼佛不过4年时日，还看不透人世百像啊，那施主虽是求仕，基于姻缘所求终还需落于姻缘……”
老僧执起那签，细看：南燕北飞一去不回头，却是旧貌换新颜。秋风劲，青云直上明月楼。
长叹一声，道：“此签并无姻缘，可是下下之签……”


写的不好多见谅~
第一次发文和紧张的人泪奔……

顾柒茶

行文的风格很清新，感觉江南的烟雨之息扑面而来呢
木木加油填坑，我把你这文列入精华备选了=v=
特别是那一跪至九跪，情感婉转且细腻，气氛拿捏得很准
怎么会觉得写得不好呢 木木太过自谦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