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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《玉碎》● 剧 组 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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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二种∶40岁生日快乐
当年菜头40岁的时候,写了一篇长文,我看完之后进入了长时间的呆滞当中,当时我尚且30多,40岁对于我而言仍旧遥远,以至于似乎不需要去想,而身边的朋友竟然40了,我似乎可以预见40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意义非凡,却又心生恍惚,因为他没有头发,所以40岁对于他来说,似乎本身并没有过多残忍。
菜头那几年所经历的折磨,也让我不觉得40岁对于他来说会有什么障碍,那一定不是他极致的痛苦的前十,他竟然却写了一篇长文,我不由在想,40岁到底是什么感觉,让他都会如此触动。
当时的我好奇又恐惧。心中闪过无数次念头,却又强行压抑,不愿意去真正思索,似乎40岁那一年有一只洪水猛兽正在等我。
如今我也40了,我似乎可以理解他了,但实际想来,脑子却一片空白。
几个月前,杭州雨加雪,我被寺庙友僧邀请,前去参加聚会,庙宇四周全是坟冢,一年前我到这里的时候,觉得阴森可怖,当夜聊的昏昏欲睡,出去透气,天上已经是大雨,就在坟冢之间行走,竟然丝毫没有恐惧,一个人走着走着,便走入了深山之中,随着小径一路上了山,再回头已经浓雾大起。
山中浓雾之中,没有路灯,天上全是大云,没有一丝月光,真正的绝对黑暗,我出来之后带了一只25块的破烂手电,只能模糊照出面前一米距离,灯色发黄。
当时心中有一个念头,此路曾经走过,应该在不久之后有路下山,既然回路已经如此大雾,不如往前,前面应该有路灯小径。
此去就一路走去,走了半个小时,忽然才想起当年走的不是这一条路,此时心中的倔强起了,回头去看山路之黑之滑,让人对于下山心有余悸,而上来的时候,雨水顺着石头台阶,已经成了瀑布之势,我一路上来,鞋袜全部都湿透了,杭州的冬天雪天冰冷刺骨,好不容易走到高处,没有冰水冲击台阶,不想再往下走了,于是继续往前。
走到一个小时的时候,我已经知道自己进入了绝境,再找一次这样的感觉,还是在云南雨崩,自己走错路攀爬冰湖边的悬崖,爬上几十米高无法下来的时候。
我搞砸了。又一次。
我先是知道自己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哪里,接着便回忆起,就算方向是对的,也得极长的时间才能找到路口下去。
回头下山,四脚并用,才是最好的选择。
但我却仍旧往前走了,我的思绪乱飞,但脚步一刻没有停止,手电的光越来越暗,显然这手电并不是用于登山夜路行军的,手电熄灭的瞬间就是我要在山上被困通宵的时候,而手机的信号早就没有了。
终于我看到了一个石亭,走进石亭,我浑身已经湿透,羽绒服里全是水,而我此时终于想起,这个亭子,是接下来24个地标中的第一个,也就是说,我还要走过23个标志物,才能到达我之前记忆中的下山点。
也就说,我走了那么久,在野山小路,走在一千年前人铺的腐烂的古道上,四周没有一丝灯光,浑身湿透,这样的旅途,才刚刚开始。
这时候,天开始下大雪。
雨和雪让温度急剧下降,我的脚趾没有了感觉,我坐在亭子里,此时才意识到,这座山脉有十几公里长,已经是野山区域,而这里只有我一个人。
我想了很多,首先我觉得黑暗中有东西,一定是孤魂野鬼,它们都在看着我,我不敢回头,因为回头是浓雾,手电一关,则完全一丝光线都没有,所以我也不敢关手电。
如果是早一年时间,我在这里,最害怕的,一定是那些孤魂野鬼,然而在那一刻,我发现我变了。
我仍旧害怕浓雾,仍旧害怕黑暗,但我却没有那么的害怕鬼魂了,我害怕起了另外一个东西,就是杭州之前走失的那只豹子,或者是附近的野猪。
我脑子里想的是,妈的,那豹子要是看到我,不他妈正好过年?
我继续往前的时候,浓雾之中,我幻想会冲出来的东西,不再是白衣女鬼,不再是背对我的奇怪人影,我时刻想的是一头莫名其妙的野猪。
它无比肥大,向我冲来,正好獠牙会刺进我的膝盖。
它一定很丑,而且浑身是雨水泥浆,不,那还算是好的,也许它会在我背后向我冲来。
我吓的浑身发冷汗,早一次这样,还是在写作密洛陀的时候。
大雪落在深山之,你确实能听到雪落之音,却让我觉得那是野猪的脚步,就算冻的肺疼,也越走越快,走到第三个小时的时候,我路过大树,路过山中的荒废的水井和古碑,我开始渴望有鬼魂探头出来,给我指路。
我忽然意识到,宁采臣这样的书生当年走这种夜路,走的长了,绝不会畏惧鬼魂,现在人生活在城市里,绝没有机会像我一样,一个人走在茫茫大雾和夜路之中了,也不会感受到如此刺骨的寒冷和如此局促的能见度。
如此孤独寂寞,为何要惧怕鬼魂呢?来害我的,来爱我的,都抵不上这孤独苦楚和漫漫长路。
小心一点,小心一点,看着脚下,因为滑到了三次了。
哦,却又没有真正滑到,因为最后一刻把握住平衡。
所以我还没有老,对吧,我还没有老,有没有人看见我刚才的动作,我是否反应还是那么迅捷。
就算年轻人,刚才也会摔倒吧,我却没有,是不是我不仅没老,其实还很好。
小心一点,小心一点,该休息就要休息,下坡的时候,腿软会伤到膝盖,要小心膝盖,要小心膝盖,这个年纪,坏了地方永远不会再好了,如果滚下去,手电可能会磕坏。
这个年纪,要未雨绸缪,要懂得最重要的是什么,如今最重要的,是这个手电。
我还有手机的手电,但最好别用,因为就算下山,我还需要电来打车。
所以实在看不见,也要让手机有电。
终归会有温暖的空调,当年从雨崩出来,上了自己的车,腿已经无法弯曲,但暖气打开的瞬间,膝盖一暖,人间就回来了,回到酒店,藏族的大叔焦急的等我回来,一大桌子藏菜,热热的茶,幸福就出现了。
前路一定有我的人间,还会有暖气的,还会有热茶的,这山雨一定不是我的终点,因为我这把年纪了,我懂得一切都会过去,但我要小心一点,再小心一点,因为我这把年纪了,就算一切都会过去,但也许我这把年纪,会有例外。
最后的一个小时,每一分钟,都似乎被拉长成无限,每一个路口我都希望出现下山的道路,我恐惧着,也许长久没来,路口已经封闭了,而路越走我越陌生,路标我已经不认识了。
最后往前走,我唯一的信念,不是到了没有,而是,终归会回到人间的,就算是天亮了,这一切也会结束的。
往前就可以了。
如同我当年12,3岁时候的倔强一样,我明知愚蠢,却没有往后走一步,却每一步都是将近40岁的小心,少年之心不愿死去,而40岁的灵魂,审视着脚下每一寸青苔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老了,却又觉得,一定是老了。
最终下山的瞬间,我的灵魂漂浮在雪夜的半空,不高不低的,脚下犹如踩着雪花,而雪花并未落地,但我要腾空而起时,人和雪却一起落下,就这么走着,我走回了人间。
回头看向山里。
那是一个巨大的庞然大物,巨大的黑影似乎在呼吸着,但不知道为何,此时看来,那座大山竟然温柔无比,我这才意识到,自己刚刚穿越了另外一个世界,或是另外一个时空,我对着山深鞠了一躬,谢谢那些一路陪我的孤魂,他们一定都跟着我,在保护我,谢谢山神,让我没有失足摔倒哪怕一次,谢谢13岁的我,让我在这个年纪,还能做出如此让自己回味的勇敢愚蠢,谢谢40岁的我,让我还能平安看到,人间向我而来。
这就是我40岁生日的时候,想到的一切,它很不具体,却非常具体。
菜头比我冷静,那篇文章,是他自己审视自己的岁月宏图,在我30多岁的时候,菜头的40岁已经敲击了我的灵魂,如今我也40了,切身体会之时,心中能记起的,却是一段深山之中的雪夜夜行,我知道是我当年看到他的冷静之后,心中恐惧,于是打算,自己一定要糊里糊涂的,度过这个年岁。
我当时看完,就是这么暗暗打算。
40岁难得平静,想一想,岁月如梭,再过10年,就50岁了,有效的时间不多了。
50岁,不知道是什么感觉,我想到这个点,才会心生恐惧,但,还是那深山雪夜一样,我只能蒙头前进,相信彼岸会朝我而来。
多少年了,心中文章早就枯竭,本什么都不打算写,菜头说,多少写点什么,于是就写了,也不知道写了点什么。
总之,
生日快乐,兄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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